苏群专栏:我为什么还是最喜欢卢指导

快船输给了森林狼,附加赛只剩下一条命了,但并不影响卢指导在我心中的地位,他仍然是我最喜欢的NBA现役教练。

科尔也很棒,我也很喜欢,他有一种学院式的高大上,但卢指导更接地气。他指挥比赛,不守陈规,没有定式,手里有什么人用什么人,把每个人的优点用到极致,却不强求他去完成做不到的事。他经常带出一些大比分逆转的神奇比赛,不过那只是表象和结果,就像厨师端上菜,诱惑你的是色香味和精美的摆盘,背后其实是他精心的设计。食材和佐料经常会短少,就看厨师怎样利用,一根葱、两只鸡蛋,也可以做出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”。

一、逆转之王

卢指导就是这样的教练,这两个赛季快船主将莱昂纳德和乔治频繁伤病缺阵、报销,他指挥一群籍籍无名的角色球员,完成了数场落后至少25分的逆转。NBA历史上共有51场25+的大逆转,包含了季后赛和常规赛,卢指导执教快船不到两年,这样的大逆转就有4场,其中两场有乔治,全都没有莱昂纳德。

今年1月25日落后35分逆转奇才那场,分差在历史上排第二。反败为胜后,队员们以水代酒,泼了卢指导一头一身,然后他接到莱昂纳德打来的电话:“你是准备继续这样落后25分,然后逆转,对吗?”

逆转多了,卢指导被看作一个神奇的教练,好像他锦囊里有多少秘密不为人知,或者,他是那样一个举重若轻的教练,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,魔杖一挥,腐朽变神奇——你看,他带了骑士队半个赛季41场球,直接把球队送上总冠军宝座。

二、胯下之辱

其实,恰恰相反,卢指导出身寒微,曾经极不自信,以至于患上严重的焦虑症,曾不得不暂别帅位。

在紧急替代布拉特坐上帅位之前,卢指导当过4年助理教练,第一次是2011年进入里弗斯的团队。而在那之前,卢指导身上只有一个标签符号:被艾弗森“经典一跨”,这一跨象征着艾弗森终结了“OK湖人”的季后赛11连胜。其实11连胜时泰伦-卢上场时间不长,直到总决赛开始才进入8人轮换,主要是为了去防艾弗森20多分钟。但艾弗森在G1面对费舍尔和泰伦-卢的防守拿下48分,加时赛拿了7分,那个球他用经典的刺探步骗飞了泰伦-卢,然后回撤,起跳出手,命中,卢摔倒在他面前,艾弗森低头看他一眼,从他身上跨了过去。

一个无名小卒成了大明星的背景板,泰伦-卢的心里当然不痛快,他至少有四五年对艾弗森充满了怨恨,不过,时间一久他就不恨了,后来居然跟艾弗森关系不错。但很少有人关心“后来”,艾弗森“经典一跨”被做成各种美术样式,病毒式传播。

三、不沾烟酒

成为“卢指导”之前,泰伦-卢是艾弗森的背景板,当背景板之前,他是来自墨西哥的一名小个子球员,从没被看好。此“墨西哥”非彼墨西哥,只是密苏里州一个人口11000的小城市。密苏里州在美国中部,那里风大,冬天冷,卢指导小时候练球,找不到一家室内场,从来在室外水泥地上打球。后来他衣锦还乡,回墨西哥市和朋友一起打球,也在室外水泥场上。

墨西哥市人口少,却不安宁,到处都是吸毒、打架的,卢指导的不少小伙伴十一二岁就开始吸毒喝酒。他后来说,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五分钟就被改变,人生彻底不同了,而他自己唯一的爱好是打球。

卢指导的父亲吸毒,坐牢,妈妈含辛茹苦一个人带三个小孩。少年成长期没有父亲,外公教他如何做一个男人,不过外公贪酒,没喝的时候一个样,喝多了另一个样。卢指导就暗暗下决心,既不能像父亲那样碰毒品,也不能像外公那样碰酒精,这培养了卢指导一个惊人的品质——自律。

卢指导还有一个月满45岁,他说,自己从不沾烟酒,从小到大仅有一次沾酒是2000年在湖人队夺冠,奥尼尔一手拿瓶香槟,另一手捏住他的嘴,强行灌了几口。

墨西哥市这种小地方,没有球探光顾,卢指导就跟着舅舅凯文-格雷夫斯去了堪萨斯城,相当于农村的孩子去省城发展,终于在那里拿到大学奖学金。舅舅打篮球,在本地高中很有名,也打过哈林队,他成了卢指导少年时真正的领路人,是他心目中真正的父亲。

10年后卢指导衣锦还乡,墨西哥市把一条路命名为“泰伦-卢大道”,他是当地最出名的人物。不过很少有人了解,小地方出来的小人物,达成梦想有多么不易。

卢指导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中,除了舅舅没一个看好他,嫌他个子太矮。卢指导的注册身高和艾弗森一样都是6英尺,相当于183。他跟着舅舅去省城,他们就说,看吧,不到两个月他就得灰溜溜地回来。卢指导不仅没有回来,而且全奖进了大学,首轮进了NBA,跟着湖人队拿到两个冠军。

四、知人善任

我第一次见到卢指导是2001年在华盛顿,他已经因为艾弗森的“经典一跨”很出名了,但已经离开湖人跟奇才签约。很少有人留意这个一头地垄沟发式的小个子后卫,他一场20分钟,从来不打首发。赛后洗完澡他把头发散开,地垄沟炸出一团大蘑菇,我因此多看了他几眼,那时候,所有人的关注焦点是乔丹。

但卢指导在NBA坚持了11年,打了7支球队,跟科比、奥尼尔、乔丹、麦迪、姚明当过队友,在“禅师”杰克逊手下打了三年。禅师带过乔丹,6个冠军,他用气场镇住科比和奥尼尔,卢指导看在眼里。后来他当詹姆斯的教练,知道自己不是禅师,没有那样的背景和气场,因此自己决不可能用禅师的方法带队。

结合自己的成长经历,打球时小人物的地位,卢指导深知如何去信任、使用非明星球员。因此,在快船队长时间明星缺席时,他能指挥出多场25+的大逆转。波波维奇对卢指导非常欣赏,他说,一个教练的战术能力,只是成功的很小一部分原因,更重要的原因来自教练与队员的关系:“他和队员处得好,想他们所想,放手让他们在特定的环境下去表现,而且诚意十足。身边的队员打得好,他由衷地为他们高兴,队员们跟他相处久了,了解了他这种品质,就愿意听他指挥。”

但这并不意味着卢指导只会当“好好先生”,哄着队员,他认为,必须跟队员说实话,既不能哄,也不能以势压人,他说:“不少教练不喜欢跟队员说狠话,因为队员知道你是不是在以势压人,如果你企图在气势上压倒队员,他们就不再尊重你。我认为,你跟他们实话实说就好了,而最重要的是整个赛季你要保持跟他们的沟通。”

所以,卢指导不喜欢灌鸡汤,他非常清楚在落后二三十分时,灌鸡汤没有用。他会给队员一个可以实现的目标,比如落后爵士队35分时,他会说:我们先这样打,争取先把分差缩小到30分。1-3落后勇士队时,他会说:让我们试着先追回一场。

这个思路对很多逆境中的人和团队,都是一种启发:先拿出一个现实的、可达到的目标。

五、法无定式

一个优秀的教练,就像一位优秀的厨师,从不抱怨食材短少。

快船队长时间核心缺阵,卢指导需要从现有球员中挖掘潜能。这个赛季,乔治只打了29场,莱昂纳德一场未打,剩下重要的角色球员中,小莫缺了27场,巴图姆缺22场,打得最多的分别是曼恩、雷吉和祖巴茨,而且,快船还经历一次大交易,但鲍威尔打了3场就报销了。

为了应付人员短缺,卢指导用了26套不同的首发,最多一套用了16场,还有一套13场,一套11场,有14套首发只用了一次,居然赢了6次。

去年季后赛,卢指导为了应对独行侠队高大的控卫卢卡和身高221的中锋波尔津吉斯,大量使用小阵容,4-3冒险过关以后,第二轮面对中锋戈贝尔,依旧用小阵容应对,关键之战的下半场逼出爵士10次失误,让人以为他是个“小球派”。其实,卢指导用小,只是因为祖巴茨不堪重用。

今年2月快船在达拉斯连续两战独行侠,他就不用小阵容了,而是巴图姆常规防卢卡,挡拆用祖巴茨换防,但要求近距离面对,不要后退,结果被卢卡拿下了职业新高51分。据统计在两人59次对位中,卢卡百回合得分高达75分。

卢指导自责没有及时应对,两天后再战,大家以为他要用小阵容,结果首发照旧,不同的是祖巴茨直接对位卢卡,这样一来原来的战术打不了,因为挡拆换防后,卢卡会面对矮得多的防守人,于是挡拆就不打了。这场球卢卡还是得了45分,但快船赢了。

在卢指导这里,没有大球小球,只有合适与不合适。他常说,打球就像打牌,打牌就是用人,人有优点和缺点,要发挥优点避免缺点。

法无定法,式无定式,因时利导,兆于变化,是法也。

六、远离焦虑

不过,队里长时间没有明星,又顶着逆转王的名头,这样的日子很难过。

最近一次落后爵士队25分完成逆转,快船又上了头条,其实这场胜利之前他们正经历一段5连败,其中输给76人25分,客场输给爵士队29分,还有3场球非常激烈,打到最后还有判罚争议。所以,卢指导的大部分时间在焦虑中度过,而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,运筹帷幄,笃定泰山。

自从2016年接过布拉特的帅印,焦虑就始终伴随着卢指导。布拉特中途被赶下台,其实战绩为30胜11负,东部第一,后半程如能保持就是60胜球队,可想而知卢指导压力多大,最终骑士拿了冠军,却是从1-3逆转的。带詹姆斯的球队最不容易,接手前他跟斯波尔斯特拉请教过,斯波说,赢了说你有詹姆斯,输了说你有詹姆斯还不赢,这就是压力。

拿了冠军后,到2017年3月,卢指导终于坚持不住了,有一场球打一半,他回了更衣室,再也没回来。大半夜,他发短信给助手拉里-德鲁说,我不行了,得让你扛几天,我得歇一歇。

卢指导失眠,胸痛,嗑血,“有时候上洗手间都得爬着去”,只要一闭眼,就是明天的训练或比赛。骑士队准假,他回了拉斯维加斯,他的家在那里。差不多两个星期,卢指导在赌城的灯红酒绿间徘徊,去周边的沙漠和山里看星空,他不喝酒,只是思考人生。回去上班后,当年总决赛1-4负于勇士,第二年,总决赛0-4被勇士横扫。

詹姆斯离开骑士去湖人,那个赛季只打了6场球,卢指导就被炒了,好像他是詹姆斯肉体的一部分。

自从那次离奇地接过布拉特的帅印,卢指导在NBA当主教练5个赛季加6场,胜率接近60%,不过,每年的最佳教练评选,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——这个意思是,连提名都没有。

每个人都知道卢指导是一个优秀的教练,但没有人给他一个名份。夺冠是因为有詹姆斯,没夺冠,那你有詹姆斯还不夺冠?他一路过关斩将进入西决,说你有莱昂纳德和乔治,其实半决赛打爵士4场后就已经没有莱昂纳德。

锡伯杜说,卢指导是个赌徒,冒险家。其实,卢指导不抽不喝不赌,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篮球教练,除了篮球,他不知道做什么。小时候玩命打篮球,是为了不跟吸毒酗酒的小朋友混在一起,现在玩命研究篮球,是除了篮球他什么都不会。

快船老板鲍尔默跟他说,你除了篮球,有什么爱好没有?不能整天除了篮球,就是篮球啊。卢指导说,没有,赛季一开始,除了篮球,就是篮球。

卢指导是受过艾弗森胯下之辱的人,他是一个小人物,只是不愿做别人的背景板,不管是艾弗森,还是詹姆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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